今年冷得早,若是往年,暖气早该热了。去年院里把权力交了出去,我们就只能盼着法定供暖日了。几十年的温暖生活让我把早年挨冻的事忘到了脑后。今年挨了冻,旧事忽然浮起,很清晰。
祖父年近六十时,腿疾犯得很重,厂领导给了他一间单位附近的房。我们的七口之家不得不在祖父退休之前暂时一分为二。祖父母带走了学龄前的妹,高大宽敞的两间大屋里剩下父母带着十岁的我和几个月大的弟。
天暖时我喜欢独住,天冷了四口人合住一间。房间太高太大,火炉一停室温就降到零下四五度,所以夜里炉子用湿煤压着,让它慢慢地燃烧,不至于熄灭。
按理说,如此高大的屋子是不容易煤气中毒的,可能是窗缝封得太严,加上那晚的风向不对,我们一家四口差一点因煤气中毒丧命。
我睡觉的死是无人可比的,只要睡着了,多大的声响都听不见,任谁使劲地拍或推都叫不醒。但那夜,我却破天荒地醒了。我清楚地记得是被父亲倒在地板上的声音震醒的,那声音惊心动魄,又大,又响,如今想起仍清晰在耳,心有余悸。
午夜的我睡得正香,巨大声响的余音还回响在耳边,我心里预感到有大事发生了,立马由仰卧翻转成俯卧,并用力地睁开双眼,只见穿着浅色线衣线裤的父亲直挺挺地躺倒在地板上。我顿时清醒了,快速地跳下地去扶父亲,父亲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,挣扎着站起,晃悠悠地回到炕上。母亲脸色苍白地抱着弟坐着,上身披着棉衣,双腿伸在被子里。弟一直在哭。母亲有气无力地问我感觉怎样。我说没什么感觉。母亲吩咐我穿上棉衣去开公共大厅的门,我走出去,母亲在屋里一直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着,一声又一声。我能体会出母亲的无奈和担心,她怕我昏倒在外。公共大厅里没有灯,借着从屋门射出的光,我顺利地把门栓拉开,又按照母亲的指示把两扇木门大打开。这些事我之前从未做过。
冷嗖嗖的空气立即涌进屋子,我冻得直发抖……
记忆深刻的是,我一直说自己没事,可母亲始终很担心,反复地询问我的感觉。我当时很是心疼母亲,她自己都难受成那样了,还惦记着儿女们……
我心里很清楚,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中毒,因为我蒙着被睡,毒气吸得少。于是可以自由走动的我给父母端热水给弟拿奶瓶,总算把最艰难的时段捱了过去。
看着与平时大不一样的父母,我感到无助又害怕,困意全消。父母和我都没再睡。确认毒气放得差不多了,母亲才指导我去把里外的门都重新关上。空气新鲜了,弟不再哭闹,竟咧开嘴笑了。据推算,弟当时约九个月大。
父母的症状很重,第二天都没上班,躺了整整一天,晚上才起来走动。父母也没让我去上学,因为他们不相信我没有中毒,不敢让我一个人出去。
过后才听母亲讲起那夜的详细情况。
午夜12点之前,弟开始拼命地哭,是从未有过地暴哭,怎么哄都哄不好,喂奶也不吃,母亲没办法,想坐起来抱他,刚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,第一个想法是高血压病犯了,但马上意识到是煤气中毒。母亲放下大哭的弟,下地去开门,屋门刚一打开,母亲就昏倒在门边。待母亲清醒过来,已经站不起身了,母亲心里明白,必须把公共大厅的门打开才能真正通风,母亲想往那个方向爬,无奈浑身瘫软。母亲挣扎着爬回炕上,抱起大哭着的弟,叫醒了父亲。照说,弟如此大哭,父亲早该醒了,当时父亲中毒最深,已处于昏迷状态。父亲被母亲叫醒,起身下地,刚一迈步就昏倒了。这时,我醒了,把母亲想做而没有能力做的事做了,一家人才免遭毒气的继续危害。
我一直相信“人不该死总有救”。那个午夜,如果没有弟的大哭,我们一家四口会安然地睡到早上。若是到了早上,父母和弟肯定没救了,连蒙着被的我也难幸免。那个午夜,如果我自己不醒,连说话都没力气的母亲和症状更重的父亲是没有能力叫醒我的。我不醒就意味着没有人去打开通往室外的门,室内的毒气会让我们全家慢慢地窒息。我的醒,与其说是被父亲倒地的声音惊醒的,不如说是被上苍唤醒的——夏夜里都听不到炸雷巨响的我,隔着棉被又如何能听到父亲倒地的声音呢?再假如我平时没有蒙被睡觉的习惯,那个午夜,我即使醒了,也会同父母一样处于浑身瘫软一起身就昏倒的状态,便没有人去打开大厅的门,屋子里的空气也无法更新……
如今想起这些偶然,心中充满了感恩之情。
(注:有一个细节没写。当时保命要紧,顾不上冷了,母亲指挥我把炉火弄熄。但这个细节记不清了,没法写。写出来的细节是印象太深刻了,那情景,那声音,以及当时的心情和感受,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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